当年，因为我们家里穷，兄弟姐妹又多，父亲虽然身为村支书，但是思想观念还是比较落后，在他的眼里和心中“百无一用是书生”。所以，当我们兄弟要求上学时，他总是凶巴巴地对我们喝斥道：“读书、读书，读书有什么用啊？‘自古只见箩担谷，有谁见过箩担字’”？
所以，让我们兄弟几个从小就砍柴、放牛挣工分，做父亲认为是看得见的“箩担谷”之事。我都已经满九周岁了，父亲还是不肯让我到村小学去读书启蒙。
没想到，虽然失去了上学的资格，却赢得了淘气的机会；既然不能从书本上学到知识，那就从电影（《地道战》、《地雷战》、《平原游击队》《红色儿童团》等故事片）里模仿“实战”的本领。
放牛，是最有得玩的活计。故乡流传着这样一种说法：“放牛得玩，牧马得骑，赶鸭子的被鬼迷”
我从六岁就开始放牛，做着无忧无虑的乡间顽童。那时候我记得，每当获悉哪天晚上生产队要开大会的消息，我们这些放牛娃子，就会在头天下午准备许多葛藤、草绳之类，选择大人们吃饭的时间，以最快速度在各条通往生产队开会会场的必经之路装好绊马索，挖好陷阱。只要一听到生产队长或民兵连长吹哨子喊：“开会哟！”，我们迅速各就各位……
不一会儿工夫，社员们纷纷从家里出来，说着笑话，抽着旱烟，朝生产队（冬天在仓库，夏天在晒谷场上）会场走来，我们这些“红色儿童团员”们，屏息静气地躲在草丛里、树蔸下等待“敌人”踩雷。一会儿这里“吱哟！”，一会儿那里“扑通”，大人们知道是我们这些淘气鬼弄的恶作剧，所以，并不会咬牙切齿地毒咒，最多是好笑又好气地浅骂几句解解气。其实，我们也并不想使大人们摔伤跌残，而只是想听听他们意外的惊叫声！所以，坑也挖得很浅，绳也结得不牢。
常从大人们那儿听来有关朱元璋小时候的故事，我们也仿效着轮流当皇帝，被当选为皇帝的人，坐在我们自己用稻草或杂草垒堆起来的“金銮殿”上，接受“臣子”们三叩九拜。只有具备“天子”之命的人，才能经受得起这庄严的跪拜，一般人坐在那“金銮殿”上，还没等坐稳，就会从草垛顶上滚西瓜一样滚下来。其实是因为那尖尖的草垛堆得蓬松不结实，没有“功夫”的人，坐在那摇摇欲坠的顶尖上，三摇两晃就坐不稳往下滚，所以十有八九都不具备“天子之命”。
最有意思的是“偷果摸瓜”，夏秋两季是乡间物产最丰富的时节，田里有瓜、树上有果，我们这些小孩子即便偷一点、摸一点，大人们也不会太在意，照乡间传统的说法“谁家没有小孩，谁家小孩嘴不馋”？
可我们有时并非因为嘴馋才进人家园子，而是弄出一些大人们想象不到的事端来，走到人家菜园子里，用小刀把人家架上的南瓜或地里的西瓜挖开一个小洞，将一泡屎填进去，然后再将那片挖出来的瓜皮盖上去，弄一些稀泥抹上之后（日后洞口会自动愈合），像是做了一件很有意义的事情似的，一个个裂着嘴笑着走开……
记得有一次，我娘叫我去二婶家借簸箕，正巧碰上二婶在破西瓜，二婶见我来假装小气地瞪了我一眼说：“你这只馋猫，口福真不赖，像是老远就嗅着我们家这时正破西瓜似的……”说着手起刀落“沙”的一声瓜被切开了！可是，满屋子飘出的不是瓜香而是屎臭。气得二婶把菜刀往饭桌上使劲一放说：“这又不知是哪个缺德鬼做的短命事？”然后，瞧了我一眼狠狠地说：“哼，这种事，少不了你的份。”
其实，我们在做坏事的同事，也不忘做些好事。比如，我们村子里有两个“五保户”，一个是下肢残疾，走起路来一瘸一拐，到井边挑一担水挑到家里晃得只剩下一半；有一户是瞎子，就是我们这些孩子们轮流着帮他（她）抬水，拾柴。
那时，常有盲人宣传队来我们生产队唱道情（我们叫唱话文），一来就是三四个，就住在我家。那时村子里养的狗特别多，那些盲人每天晚上都要出来拉屎（当时乡下茅厕无关栏，盲人拉屎是半蹲着，怕狗来抢屎时来不及起身会咬到屁股），都是我们几兄弟轮流着帮他们赶狗。
日月如梭，白驹过隙，弹指一挥间，往事越千年。苦难与美好，兴奋与尴尬，在当初并没有感觉出来，都是后来当我们蓦然回首时才品味出那些酸甜与温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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